一个周日的早晨，秋日的阳光金箔般洒在家属院里。郑奇早已端坐在书桌前，高效地完成了所有学校作业，工整地交给母亲刘燕检查。随后，他熟练地换上那身独特的“行头”——母亲用医院淘汰的墨绿色粗布手术服改造成的合身小手术衣。由于他身形尚小，布料上完好的部分恰好够用，衣服上一个补丁也没有，只在左胸口袋上方，用同色丝线整整齐齐地绣着“郑奇”二字。他戴上一个小小的绒布口罩，脖子上挂着那只被摩挲得发亮的听诊器，俨然一位缩小版的主治医师。
与此同时，父亲郑夏和几位医生发小也推着自行车，说笑着出了院门，直奔大红门屠宰场而去——他们集资要去置办今天最重要的教具顺便开展全院大会餐。
院子里，郑奇开始了自己的“晨间门诊”。他召集了几个要好的小伙伴，让他们排好队，一个一个煞有介事地描述自己的“病痛”。
“我这里有点咳嗽。”
“我跑步胸口有点闷。”
郑奇便一脸严肃地拿起听诊器，冰凉的听头在小伙伴的前胸后背小心翼翼地贴来贴去，努力分辨着那些混杂着兴奋与嬉笑的呼吸音、心跳声。
这时，邻居王永蹲在自家房顶上，从鸽子笼里小心翼翼地捡着鸽子蛋。他是文艺兵专业，出身音乐世家，耳聪目明。一低头，恰看见自家闺女小泉正被郑奇拿着听诊器在背上“贴贴”。他眼角抽了抽，心里先是本能地一紧，随即又化开一丝无奈的苦笑。
老话说，天下父母爱好的，王永也待见郑奇这孩子。院里有名的“院宠”，聪明沉稳，是块好料，心里盘算着早晚得认下这个女婿。想到这里，他那点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心想：“罢了，让孩子们玩去吧，发挥天性。”只是，手下不自觉一用力，“啪”一声，一枚温热的鸽子蛋在他掌心碎裂，黏稠的蛋液从指缝间流下——这大概是一位开明老父亲，此刻内心最后的一丝倔强。谁家眼里的闺女都是一颗水嫩的小白菜，帅如彦祖到了老丈人家也是一头拱白菜的大猪。
午饭过后，院子里飘散着家常饭菜的馀香。一阵自行车铃铛和说笑声由远及近，郑夏和哥几个回来了。他们的自行车后座上，赫然绑着整整半扇猪，沉甸甸的，带着刚从屠宰场出来的新鲜气息。
刘燕见丈夫和一行人回来了，立刻开始招呼左邻右舍帮忙，把几张结实的圆形餐桌在院中老槐树下拼起来搭出了一个临时的手术台。她利落地铺上准备好的老床单，然后郑重地将郑奇的专属手术器械箱端了出来，打开，里面各类小号器械擦得锃亮，井然有序。
阳光通过槐树的枝叶，在手术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半扇猪被众人合力抬上桌子，成为了全场瞩目的焦点。郑奇深吸一口气，在母亲帮助下再次穿上那身墨绿色的手术衣，走到了台前。他的专属“手术”，即将在这充满生活气息的四方院落里，正式开始。
这台手术的阵容放在医院也称得上是顶配，一助是此时已是主任医师的郑夏同志，他站在儿子身侧尤如在医院时一样专注。
器械护士，是新晋护理部主任、肩扛三道杠的刘燕同志，她面前的器械托盘井然有序，随手抖出一块老床单直接把猪肉完美盖住。
巡回护士，则由已经退休的刘奶奶担任，她拿着干净毛巾和水杯，负责给宝贝孙子擦汗、喂水，眼神里满是慈爱与骄傲。
而观察位上更是站满了一圈脑门反射着太阳光的各科室主任：其中的大佬有耳鼻喉科马火炎、肝胆外科邱松林、传染科刘志坚、乳腺外科王琳、骨科林川及在医教科工作的夫人薛爱琴。
院子另一角的房檐下，郑奇的爷爷和几位老友正在楚河汉界上厮杀。这些离退休的老人对这边的大动干戈似乎有些不屑。而几个趁着周末来导师李宗告家“打扫卫生、连络感情”的硕士研究生，则拿着拖把扫帚，目定口呆地看着眼前这违和又震撼的一幕。
“导儿，他们这是要干什么？”一个学生小声问。
老李眼皮都没抬，继续摆弄着手中的棋子，语气平淡得象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腹膜后肿瘤探查及肾切除术，这不买了半扇整猪。你们几个扫完了过去学去。”
几个学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的那个小矮子，难以置信地指着郑奇：“导儿，那个小孩穿着手术服是要干嘛？”
“主刀。”，李老头风轻云淡吐出，“将军，你输了老郑”。
“主……主刀？！”
这几个天之骄子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掉，眼睛瞪得溜圆。开什么国际玩笑？！他们这群医学院的尖子生，现在还处在巴结带教老师找机会苦练缝合的阶段，一个十二岁的小孩，要在这么多真神面前，主刀做乳腺切除和淋巴清扫的仿真手术？
而且这个阵容……这些他们实习时仰望的主任们，你们家属院陪小孩过家家都这阵容吗？这合理吗？荒谬感和冲击感让他们的大脑几乎宕机。
好奇心与质疑驱使下，他们也顾不上打扫了，挤在人群外围踮着脚，有的甚至搬来了凳子站上去，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瞧。
“奇奇，一个好的外科医生，眼里要有立体解剖。就象是看片子一样，一帧帧下去就要脑子能组织成立体的病人，动刀的时候也知道刀子下面是什么，怎么个走势。”郑夏的声音低沉的说道，“现在，假设在肾脏周围发现了一个深部粘连性肿瘤，你的任务是把它完整分离出来。”说着在猪身上的床单上剪切来一个洞，然后用碘酒棉画了一个圈。其实猪腰的位置他也不知道，还是在屠宰场问的师傅现学现卖。
郑奇点头，目光专注一刀一个大切口直接切了进去，用力划了几次才通过三指厚的脂肪。他用眼神看向父亲，用小朋友明亮但透着有点大舌头的声音下达指令：“拉钩&039;止&039;，暴露术野。”
一助郑夏立刻应声，熟练地将两只小型拉钩置入切口，用稳定而轻柔的力道向两侧牵拉，脂肪层被优雅地分开，深部局域清淅地呈现出来。“拉钩不是蛮力，是给主刀的眼睛铺路”郑夏一边操作一边低声教程，“这样后面那个，个儿高的学生你过来。”
郑副主任随机就习惯性的抓了个学生过来当苦力，毕竟拉钩子这活儿确实是吃力气。
就以寻常人来说，皮肤是有张力的，肌肉也是有张力的，拉开后要吃着劲儿才能保持住，这样主刀的术野才能清淅。何况这二师兄的脂肪非常了得，现在光拉开脂肪就已经是下了大力气，后面要一直这么撑着他也怕自己力量不够在几个邻居面前丢了人，毕竟不是二十来岁的年级了，这叫老不讲筋骨为能。
一个叫陈斌的学生站了出来，随后结果郑夏手中的钩子，他的动作熟练、稳定、开合尺度到位，想必应该是李老师的得意弟子。
问，“一个外科规培生如何看出是不是招带教老师待见。”那就看肌肉是不是练出来了。导师手术是接连不暇的，导师待见你才带着你上台，上台你干的就是拉勾，拉好了，导师手术做美了，你才有缝合的机会。日复一日的拉勾会然你拥有健硕的上肢肌肉。
回到郑奇的这台手术，接下来的事情是精细的探查与分离。郑奇没有急于直接下刀，而是先用右手食指，沿着肾脏的包膜轻轻滑行、触摸，感受着组织之间的层次与潜在的粘连。然后说道：“肾脏光滑，活动度好，无硬块，无黏连。”
“粘连”郑夏纠正道，然后屁股就被踹了一脚，可能是刘燕，可能是刘奶奶，但肯定、大概不是周围发小恶作剧。
“黏粘”郑奇又说了一次，还是有点大舌头说不清，算了这俩字他写不明白，能说出来他认为目前已经足够了。
“探查做得对，”郑夏在一旁肯定，“手指是最好的探针，能感觉到眼睛看不到的粘连和搏动。”
李老头刚把郑奇爷爷在棋盘上杀了个片甲不留，这时候也溜溜达达走到手术台前。“恩，对，尤其是阑尾炎这种急诊常见手术，用手指探查是基础，一摸，一顺，一勾就得出来。”
郑奇成功地将猪肾从周围组织中游离出来，现在，它仅通过一根粗壮的动脉和一根更粗的静脉与身体相连，象一颗被蔓藤缠绕的果实。
“停。”郑夏的说道“现在是最关键的一步。看清楚，这两根就是肾动脉和肾静脉，它们直接连着‘生命主干道’。在任何一台真实的肾切除手术里，这里都是最考验主刀和心理素质的地方。”
他对着媳妇刘燕说道：“血管钳，阻断。”
刘燕陆续将两把弯曲的长止血钳拍在儿子手心。郑夏指导着他，将钳子小心翼翼地放置在血管的近心端。
“现在，用4号丝线，在近心端做双重结扎，要牢，但要象拥抱一样，不能用蛮力勒断。”郑夏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那两根仿真的“生命线”。
郑奇屏住呼吸，小手稳定地绕过丝线，打了一个标准的方结，接着又打了一个。他的额角再次渗出细密的汗珠，刘奶奶立刻上前轻柔地擦去。
“很好，”郑夏肯定道，“现在，可以在结扎线和血管钳之间，切断它。”
当组织剪“咔”一声轻响，将血管离断，而结扎处毫无渗漏时，院子里仿佛所有人都跟着松了一口气。郑奇这才将那个完全游离的猪肾托出。
邱主任忍不住低声对身旁的王琳说：“老郑这儿子，了不得。血管结扎是外科的基本功，也是命门功。这么小，手这么稳，心里还不慌，难得。”
周围的其他旁观主任大佬们看得入神，低低的议论声开始响起。
“这探查手法，我带的那群学生，唉，人比人得扔。”
“你看他分离时对层次的感觉，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肃静！”巡回护士刘奶奶一声轻喝，目光锐利，“手术重地，保持安静！”专家们立刻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