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如音说出那句“百年灵药”时,心中微微一紧。她清楚,这并非单纯的回忆,而是自己有意埋下的一颗伏笔——若是突然向王谢提起对灵药的需求,未免显得突兀,甚至有趁机攀附、借势之嫌。
修行界的人情冷暖,她早已见得太多。尤其面对筑基期修士,更需谨言慎行。王谢虽态度温和,可那份温和背后是力量与阅历的积淀,若是被他误以为自己别有用心,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临时起意,更不愿让王谢怀疑自己有“趁火打劫”的意图。于是,她选择绕个弯,先把话头牵到两人初遇时,以那位中年修士的“觊觎之事”为引,暗示自己早在那时就已为灵药奔波,也早已为此惹来麻烦——如此一来,即便接下来提及尚未购齐灵药的事,也会显得顺理成章、合情合理。
她明白,这种铺垫的关键在分寸。太直白,便像刻意为之;太含蓄,又怕王谢未能领会。于是,她在言语里留了几分回忆的自然感,又带了一丝无可奈何的语气,让人听来既能理解她的处境,又不会觉得她在刻意争取什么。
她端起茶盏,借着茶汤的雾气,悄悄掩住眼底的心思。她知道,这是一场看不见的试探——不是试探王谢,而是试探自己能否在这位修为高深的前辈面前,把话说得既真诚又稳妥。
她甚至刻意放缓了语速,不让急切泄露半分。百年灵药、坊市、跟踪这些细节像是有意无意间铺就的石子,引导着话题缓缓流向她真正的目的。等时机成熟,她便能顺势说出自己在灵药上的困境,而这一切,在外人看来,都不过是一次自然交谈的延续而已。
她慢慢抬眼,隔着袅袅茶雾看向王谢。那双眼里既有探究,也有克制——探究的是他的反应,克制的是自己按捺着不急于吐露的心情。
王谢此刻神情看似松缓,唇角微微含笑,像在聆听一段与自己无关的旧事。辛如音暗自留意着他的眉峰起伏与呼吸频率,试图判断他是否已看穿自己的意图。
可她很快压下这念头,不再揣测。她明白,真正的分寸不是一味探查,而是能在对方心中留下合理的印象——既不过分隐瞒,也不显得心怀叵测。
于是,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茶盏上,手指缓缓转动杯身,像是在无意间整理思绪。那动作极轻,茶面微微荡开一圈圈涟漪,恰好掩去她心底泛起的另一层波澜——那是对即将开口之事的谨慎与权衡。
茶汤的热气轻轻拂过她的面颊,带来一丝温润的暖意,与她心底那份尚未说出口的念头形成了奇妙的对照——外在的宁静与内里的谨慎交织在一起,让她看上去仍旧恬然从容。
她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话不会直接点破,而是用另一件事慢慢引过去,让王谢觉得这只是一次顺理成章的谈话,而不是一场临时起意的请求。
她会先让对方意识到,自己近期的行迹本就与坊市和灵药紧密相关,并且这种行为早在相遇之前就已存在;再顺势提到,这次从坊市回来后,购药之事尚未全部完成。如此一来,即便谈到“灵药未购齐”,也不过是延续一个已有的脉络,而不会让对方突然生出戒心。
她轻轻抿了一口茶,唇齿间弥散的清香似乎也帮她压住了心底那点细微的不安。
在修行路上,她早就学会了如何用平常的语气包裹住真正的意图,不急不缓地释放出来。很多时候,这种含而不露的分寸,比直接的坦白更让人放心。
她的目光重新抬起时,眼中那一瞬的波光已经被茶雾淡淡掩去,只留下柔和而不带锋芒的光泽。那看似随意的姿态里,藏着她对局势的揣摩与衡量——她要让王谢觉得,这只是一次平常的交流,而不是一桩需要提防的交易。
她知道,这一切都取决于语气与时机,而她此刻,正等着一个恰当的契机,把那句“灵药未购齐”巧妙地放入谈话之中。
大厅中,只有灵茶的香与茶盏轻放在桌面的细微声响,仿佛时间也为这份不动声色的心思铺下了静谧的背景。
辛如音的目光顺着茶雾,若有若无地落在王谢的眉间。他的神情沉稳得看不出喜怒,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异常。她暗自揣摩——他是真的不以为意,还是看破不说?
这种猜测并没有在她心底停留太久。她很快收回目光,不去刻意探查。她明白,试探有时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是探路,用不好就成了挑衅。既然她已经给自己找好了铺垫,就不该再在细枝末节上用力过多。
她的目光轻轻落在面前的茶盏上,茶汤表面泛着细微的光泽,随着呼吸荡起浅浅的波纹,仿佛将她心中的斟酌也一并映了进去。片刻之后,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将旧事不经意地翻出来般平静:
“其实晚辈近来一直在坊市采购灵药。”
这句话落下时,她的眼神依旧温和,仿佛只是与朋友闲谈一段日常,并无刻意的诉求。茶香在她吐字间缓缓散开,带着一丝草木的清润,淡淡氤氲在两人之间。
“只是这趟回来的时候,还有几味药材未曾购齐。”她指尖摩挲着茶盏的边沿,那动作像是在抚平某种心绪,“那几味药材颇为稀少,坊市虽大,却也不是时时都有。”
她没有去解释自己为什么需要这些药材,也没有流露出迫切的情绪,只是淡淡说出事实,就像说天色将晚、茶水微凉那般自然。
说到这里,她微微抬眸,眸光柔和,像一泓静水。她并不急着去探王谢的反应,也没有刻意营造期待的神情,而是将那份未尽之意藏在平和的表情与轻缓的语调之中。
“所以”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给这段话找一个轻巧的落点,“若是晚辈要是在这里暂住一段时日,那几味灵药就更不知何时能凑齐了。”
她笑得不深,却恰到好处。那笑意中没有试探、没有请求,只有一种似是而非的自嘲,好像这只是修行路上再普通不过的小遗憾。
她的手指在茶盏底部轻轻点了点,那声音极轻,几乎要被茶香与石壁的静谧吞没,却像是在为这番话画上一个不动声色的句点。
王谢静静地听着,面上看不出情绪变化。两人之间的空气像被灵茶的香气温柔笼罩,又被石壁的清凉收束得不动声色。
辛如音垂下眼帘,没有再多说什么,既不主动解释需要这些灵药的原因,也不着急等待回应。她清楚,话已至此,分寸刚好。聪明人不需要听到全部,也能从只言片语中读出真正的意思。过多的解释反而显得欲盖弥彰,而她——从来都不是那种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的人。
王谢自然听出了她言语中对灵药的需求,也明白她是在以一种委婉的方式消除自己可能产生的疑虑。
对他来说,这件事实在算不上什么难题。他的指骨空间中,还静静生长着几百株万年灵药,每一株都灵光内蕴、药香沉郁,若取出来,足以让无数修士为之争破头颅。至于百年、千年的灵药,他有韩跑跑,想要多少就能让韩跑跑催熟多少,毕竟掌天瓶是他租给韩跑跑的,对方不敢说一个不字。
然而,他并没有立刻开口答应,而是忽然想起一件此前被自己忽略的事。
自与辛如音结识以来,他更多是以“阵法师”的身份来看待她。她布阵精准,思路缜密,处事干脆利落,那份从容自持的气度,让人很难将她与“身怀隐疾”联系在一起。一时间,他竟淡忘了她与旁人之间最大的不同——她的灵药需求,并不是为了修为精进,而是为了救命。
王谢之所以会忘记,是因为辛如音从未在他面前显露过哪怕一丝不适。无论是长途奔波,还是在复杂阵势中的心神消耗,她的眉眼始终清朗,气息平稳,举手投足间透着干脆与坚定。这样一个人,很容易让人忽略她体内潜伏着的特殊烙印——龙吟之体。
想到这里,王谢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身上。
她正端坐在石桌另一侧,修长的手指自然垂在茶盏旁,指节如玉,姿态安然。石壁上嵌入的月光将柔和的光线投下,映得她的面庞线条分明而不失柔婉。眉梢略带英气,眼神中却有水波般的沉静;唇角微抿,仿佛正专注等待他的回应。那份沉稳与清丽的气质,让人难以想象,她竟是为了延续性命而四处搜罗灵药。
王谢细细打量,并非出于无礼的好奇,而是想确认——她的状态是否真如外表所示的那般无碍。她的气色确实极佳,肤色白润中透着一抹健康的光泽,眉心的气息清透,不见丝毫病弱的阴翳。若不是知道她的体质,他甚至会怀疑,所谓的龙吟之体不过是虚传。
辛如音原本低垂着眼帘,似在细看茶汤中泛起的细细波光。忽然,她察觉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那是一种并不刺目,却沉稳有力的注视,像是带着几分探寻与确认。她心头微微一颤,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一丝薄红悄悄爬上她的面颊,那并非浓烈的羞意,而更像是一种不经意的触动——仿佛平静的湖面被一粒细沙轻轻投入,荡开了看不见的涟漪。那抹红晕在柔光映照下,显得宛如朝霞初染雪峰,将她原本清冷的容颜,添上了几分意外的柔媚。
王谢心神微动,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注视停留得或许太久了些。对于一位向来自持的女子而言,这样的注视总归显得有些冒犯。他眉心一敛,敛去了眼底的探究,像是将一缕过于锋利的剑气缓缓收回剑鞘。
他抬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举止依旧平和稳重,茶香袅袅间,语气直白而笃定:“辛道友收集灵药,应该是因为身负龙吟之体吧?”
王谢的话,像是轻轻落在了水面,却在辛如音的心底泛起了一圈极细的涟漪。
她抬眸的动作极慢,仿佛需要借着这一瞬间,将心头的微澜重新压平。那双清澈的眸子中,映出茶盏的淡绿与光线的微黄,交织成一片朦胧的光影,遮掩了她最深处的情绪。
洞府大厅的空气安静到极致,只剩灵茶氤氲的香气在两人之间轻轻流转。石壁散发出的清凉,与茶香的温润交织,仿佛一冷一热两股暗潮,悄无声息地将这片空间分割成两个不同的温度——一处是他目光的沉稳探询,一处是她心口微微的悸动。
辛如音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的边缘,细腻的触感似乎能让她抓住这一刻的镇定。她的唇线微微动了动,却未立刻吐露言语。沉默,并没有让气氛变得尴尬,反而在无形中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一线,像是风雪夜里相对而坐,彼此都在等待炉火燃得更旺一些。
王谢并未催促,他只是静静看着,眼神如夜空般沉着,不急不躁,任由对方找到最适合开口的时机。茶汤中倒映的灯光微微晃动,他的指尖在杯沿处停留了片刻,又缓缓放下,发出轻不可闻的声响——恰似落雪无痕,却实实在在地落入耳中。
灵茶的清香再次溢散开来,裹着微热的雾气,仿佛也在劝慰着什么。辛如音终于抬起茶盏,似是借着这个动作,让话语在唇齿间缓缓酝酿。她的目光透过氤氲的茶雾看向王谢,神色依旧镇定,却在深处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复杂。
而王谢,依然安坐不动,像是已经预料到她即将说出的话,却不愿以任何表情去打扰她将那句话酝酿完全的过程。
这份克制与从容,让空气中的每一寸沉默,都显得厚重而耐人寻味。